昔日李后主作《长相思》,数百年无与争锋。康熙时横空出世纳兰容若的“风一更,雪一更”,被梁任公称“容若小词,直追李主”,尚且用了一个“追”字,这位千古词帝,却被后世一些不入流的所谓文人贬为“蝇营狗苟之辈”,实在叫人嫉愤。
后世人“唾弃”李煜,无非说他作为五代十国的南唐末帝,太过窝囊。确实,李煜没有盛政之才,但是亡国,也实在不是他该背的锅。
阴差阳错,李煜做皇帝的命躲都躲不掉。中主病逝,李煜的几个兄弟也相继离世。建隆二年,李煜继位,被迫成了南唐的末代君主,也被迫承受了亡国帝王的屈辱。中主李璟在位时遗留祸根,此时的南唐国运式微,已无力回天。
原本,他可以做闲云野鹤的莲峰居士,可以醉心于诗词绘画,沉迷于书法音律。
李煜心知肚明,他的君王之路,注定是一条悲哀之路。但在那样的情况下,他仍旧仁德重才、爱民戒杀、调息减赋,他对家国百姓的责任感,驱使他去做这些“无谓的挣扎”,也才有了身后“文宪昭怀孝愍”的谥号。
贪乐文墨,他是向往自由却身缚枷锁的钟隐;黄袍加身,他是忧国爱民却无能为力的后主李煜。
政治上失败的他,却在词坛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。王国维说“李重光之词,神秀也”,沈谦说“男中李后主,女中李易安,极是当行本色”。“千古词帝”的称号,就是后世对他文学成就的最高认同。
李煜早期的作品,多是酒醉歌迷、纵情声色,一派豪奢。
《浣溪沙》
“红日已高三丈透,金炉次第添香兽,红锦地衣随步皱。
佳人舞点金钗溜,酒恶时拈花蕊嗅,别殿遥闻箫鼓奏。”
舞罢欢饮、婢子添香,李煜倦寝晏起的宫廷生活、南唐小朝廷太平时代的繁华气象和当时朝廷贵族们醉生梦死的生活,生动浓缩在这短短的四十二字里。
历史上多的是帝王,也从不缺优秀的词人,但能把宫廷生活绘写得如此传神,唯有二者身份兼具的李煜莫属。
975年,宋攻灭南唐,后主李煜出降被囚。此后,李煜的词作沉郁哀婉、千悲万叹,让他得了一个“愁宗”的名号。
《浪淘沙令》
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。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”
五更梦回的苦痛,故国难回的哀伤,比起传统词人,李煜的词作更多了家国感慨。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七则》中提到“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”,李煜之后,从来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浮艳之词,真正成为了士大夫抒意感怀的工具。
生在帝王家,身不由己。成为帝王实非他所愿,亡国之辱他也无力反抗,他的文采风华绝代终究被金戈铁马踏破。愁矣叹矣,怨矣哀矣,但他绝非所谓蝇营狗苟之辈,这位把词坛引向高处、自己的人生却一再陷入深谷的词帝,不过乱世悲歌者罢。